做舞評在國內(nèi)常常有種說不出的尷尬:普通的觀眾認為自己不懂舞蹈，尤其現(xiàn)代舞，需要所謂專家指點迷津。而在所謂的專業(yè)圈子里，對作品真實的評價卻幾乎總是在私下里進行，抑或私下里也不可以。如果你不識時務，傻乎乎地嚷嚷皇帝沒穿新衣，一句“你們這幫人其實不懂舞蹈”就把你打入另冊。這里最有力道的武器是“什么是舞蹈”的問題。舞評人被搞舞蹈的人指責為不懂舞蹈，原因是如此底氣十足、不容置疑：你們根本就不會跳舞。不跳舞的人哪里有權力說什么是舞蹈，會跳才是硬道理。呵呵，要是福柯還活著，舞蹈界的光怪陸離就可以佐證他的權力論。 說這個好像我張口就在抱怨舞蹈界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。事實上，是碰巧“第三屆北京舞蹈雙周”剛過去不久，突然想感慨幾句，對編導這活兒，舞蹈節(jié)這事兒以及自己端的舞評這飯碗做個清理。 “北京舞蹈雙周”連續(xù)三年釋放舞蹈圈子難得一遇的正能量，清掃我心中在舞蹈界常年積壓的陰霾。想想其中光是不設門檻誰想來演出就可以演出的“青年舞展”板塊，就做了一件多么功德無量的事情——它不功利，端上來的是一顆顆熱氣騰騰真愛舞蹈的心。“另類空間”板塊演出的試驗性作品常常不在主流舞蹈界的視野之內(nèi)，甚至還有可能引發(fā)“這個究竟是不是舞蹈”的以學術為名、以權力意識為實的討論，而這個卻是舞蹈雙周最吸引人眼球的板塊。“焦點作品”板塊展示的是各個大團的成熟作品，同樣是另一個層面的兼容并蓄。舞蹈節(jié)還有一個訓練營，每年邀請的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舞蹈教師，給中國舞蹈學生傳授各種各樣的舞蹈技術和觀念。這些內(nèi)容是在主流舞蹈圈子很難看到的東西。這個舞蹈節(jié)究竟在做什么？要達到什么樣的目的？觀眾想不到的、沒見過的、認為“怎么會是這樣的”、“為什么是這樣的”種種舞蹈作品都在這個舞蹈節(jié)看到了。呵呵，什么是舞蹈？答案在這里，其他的深意還是留給有心的人自己去玩味。 這個舞蹈節(jié)由常年在內(nèi)地身體力行地推廣現(xiàn)當代舞的香港人曹誠淵主持。每一屆舞蹈節(jié)，曹誠淵都是沒有派頭的一臉隨和，親力親為地真誠主持和解說。幾年來舞蹈節(jié)的規(guī)模沒有多么翻天覆地的變化，是換了一茬又一茬的小眾群體的自我播種自我收獲。主辦者們只是在踏踏實實、不急不躁地做著這個事情。這種情形忽然讓我意識到改變實在不需要驚天動地。這樣一點一滴勤勉地去做，自然就帶出一抹抹新綠和生機。急風暴雨或許會短時間吸引人的眼球，而人的內(nèi)心和觀念的改變卻如同發(fā)酵，沒有時間積累不行。也忽然意識到，宏大的東西還是要歸于這樣的點滴，讓舞評歸于真實的舞評，似乎才是一個舞評人該做的事情。如同這舞蹈節(jié)一樣：不邀功，不討好，淡定從容，舉重若輕。這樣一轉(zhuǎn)念，在看藝術節(jié)各個作品的時候，也就不那么挑剔和苛求，收獲的是寬容和高興，畢竟不是每個編導都能夠做皮娜·鮑什或者林懷民，編導的意義更重要的還是其個人的表達和成長。 就拿雷動天下舞團的開幕演出來說，兩個作品都沒有多么讓人眼睛一亮，精神一振。上半場訾偉的新作《圓》結構還不清晰。訾偉的動作編得收放自如，始終流淌著一種生命的飽滿和恣意，這是他作為舞者出色的地方。然而訾偉并沒有因此舞出“圓”的萬千氣象和其中隱含的生命況味——那在時間中流動的、頓挫的、高揚的、低回的各種圓的抑或生命的可能性。他在一個大的動作邏輯框架中加入了一個雙人舞的情感邏輯，沖散了作品開頭就泛起微瀾開始流動的圓的線索和能量，將其原本已經(jīng)建立起來的結構撕扯出一個大裂縫。 李捍忠和馬波夫婦的新作品《超速》聚焦的是被飛速發(fā)展的都市生活異化了的人類群體。這個群體中人的身體呈現(xiàn)的是高密度不停息的零部件一般的機械質(zhì)感，他們不再有夢想和情感，只懂得瘋狂追求速度，被自己創(chuàng)造的城市生活所逼迫以致瀕臨絕境。這無疑是作者對當下人的一種深刻判斷和批判。然而編導用來對這樣的生活提問的小孩的線索在作品中太弱，并沒有讓作品產(chǎn)生足夠的張力來肯定或加強這個判斷。 兩個作品尚不完美，卻都對同質(zhì)的東西進行了驅(qū)逐。整個舞蹈節(jié)所選擇節(jié)目的立場也一樣在拒絕同質(zhì)作品。它讓觀眾看到舞蹈事實上比我們腦子里想象的都開放，可以有這么多的面貌和可能。對國內(nèi)的舞蹈環(huán)境而言，拒絕同質(zhì)化恐怕有更重要的意義。 一個朋友最近出了一本書，叫做《必須冒犯觀眾》，光是書名就深得我心。而我還想再加上一句，必須“冒犯”編導。如此，編導這活兒才多了面鏡子，舞評這活兒也會做得更真實更來勁，舞蹈節(jié)的好味道也會散發(fā)得更濃郁。但無論怎樣，不急不慌，各司其職，是編導、舞蹈節(jié)，以及舞評人該有的默契。只是，對于這個“北京舞蹈雙周”，我實在沒有什么“冒犯”可以奉獻，只有真心地點上三個贊，為前年、為去年、為今年。也期待為來年，為將來一直點贊點下去…… 攝影/王小京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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